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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學家 周繇 野外研究堅持40年

植物學家周繇在吉林長白山天池邊考察。圖/周繇提供

考察完細心整理照片。圖/周繇提供

中國科學院院士王文採(左)正在聽周繇介紹他的《長白山植物資源學》書稿內容。圖/周繇提供

周繇到小興安嶺考察。圖/周繇提供

文/記者周長慶、張博宇

周繇(音同「周遊」)一生都在做基礎性學術工作,他兢兢業業,踏踏實實,一直堅持常態化野外科學考察,足跡遍布白山黑水大草原,每年至少在野外工作一百八十天以上,整個行程幾乎繞地球轉了一圈。

他用相機記錄下植物形態,建立了大陸長白山區最大最全的植物圖像庫;用精美而專業的四十五萬張數位圖片、總重五十五公斤的學術專著,構建起基礎性的植物研究體系,為大陸東北地區的植物分類留下珍貴系統的影像紀錄和權威解讀。

尤其是二○二二年六十歲的這一年,他的著作《中國東北藥用植物資源圖志》出版發行,次年獲得「中華優秀出版物獎圖書獎」。這部全九冊、總重達二十五公斤的「大部頭」,共五百五十萬字,收錄了藥用植物二百一十九科、八百零一屬,對東北地區的藥用植物資源進行了系統介紹,並附醫方五千多個,被譽為「現代東北版《本草綱目》」。這不僅是周繇對前半生植物科考成果的一個總結,也是他兒時心願的一個完美答案。

採山菜藥材貼補家用

一九六二年,周繇出生於長白山區的吉林省通化市鴨園鎮西熱村,兄弟姐妹七人,他排行老六。兒時的困窘,難以盡數。姐姐餓死,妹妹輟學,父親也為了供孩子們上學拖病不治而故去。

周繇小時候常常上山採山菜、挖藥材來貼補家用,與各式各樣的野生植物打交道。他借來村裡「赤腳醫生」的中藥書,認識了許多植物及其作用。「用細辛全株治療偏頭痛,用白頭翁的根治療痢疾……那時候,有點毛病自己就處理了。」

但那時中藥書裡的植物都是線描圖,周繇心想,要是有彩色圖就好了,哪種藥材一看就知道是啥樣。周繇還愛看「小人書」,印象最深的是《沈括》,他立志要學習沈括,長大當個科學家或文學家,著書立說、貢獻社會。於是,他逐漸萌生了一個願望:能不能寫一本書,用彩色的圖畫或照片把長白山裡的植物都展示出來,同時記錄它們的用途,讓人們採集植物和使用時有所依據。

一九八○年高考,周繇考上了通化聯合大學生物班(辦學地址在通化農業學校)。學校裡的一次實習更加堅定了他與植物打一輩子交道的決心。

那是一九八二年九月,周繇跟隨吉林省撫松縣植物專家孫域久到長白山西坡漫江一帶進行野外考察。

長白山是亞洲大陸溫帶森林生態系統保存最完好的地區之一,是大陸東北地區植物區系的分布中心,植物資源十分豐富,已發現野生植物二千七百餘種,是北半球的一個大型物種基因庫,也是中國大陸「五大天然藥庫」之一。

孫域久向周繇介紹,由於早期缺乏對長白山區植物的相關研究,為這些植物命名的,有不少是來這裡探險的俄國人、日本人和德國人。這讓周繇頗為困惑,他問:「我們自己的珍貴資源,為什麼要讓外國人來命名?我們把他們命的名字改了不行嗎?」孫域久回答說:「挺難!」

「我們自己的植物,要自己來研究和命名!」時年二十歲的周繇許下了這樣的承諾。

滿屋子都是植物標本

一九八三年十二月畢業時面臨前路的選擇,周繇暗下決心:「哪裡離長白山近,我就去哪裡!」於是,長白山南麓、鴨綠江畔的吉林省長白縣第一中學多了一位生物學教師,長白山裡多了一行行年輕人探索植物奧祕的腳印。

周繇一邊講課,一邊利用空餘時間採集長白山植物標本,幾年下來採集了一千多種。就在這樣笨拙而執著的研究中,周繇在長白縣多次發現國家二級保護植物對開蕨。

妻子黃杰還記得,當時周繇的課餘時間全部被植物占滿了。「他出門了,我就在家幫他做標本,用報紙吸乾水分再陰乾。後來家裡滿屋子都是植物標本。」

一晃十年過去。一九九三年,周繇迎來了人生的一次重要機遇。因為常年從事長白山植物研究,還幫助通化師範學院帶實習生,這讓該校時任生物系主任朱俊義注意到了這位淳樸能幹的中學老師,力主把只有專科學歷的他調進生物系補充教學力量。

調到通化師院以後,儘管開始的身分只是實驗員,但周繇非常滿足,因為有大塊時間可以跑野外考察。朱俊義也非常支持他,幫他申請了一些科研項目,還給他購買了照相機。

就這樣,周繇正式走上了植物研究的道路,陸續發表了一批論文,還與同事朱俊義、于俊林合作,出版了學術專著《中國長白山觀賞植物彩色圖志》、《中國長白山蝶類彩色圖志》。

驚心動魄  經歷考察危險

在周繇的科考日記裡,記錄著一段驚心動魄的瞬間:「二○○○年九月二十六日,我到長白山北坡海拔一千三百公尺的原始森林去拍攝珍稀瀕危植物刺枝杜鵑。拍攝時,突然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襲來,我一抬頭,看見一頭黑熊直衝而來,我嚇得閉上了眼睛。或許它察覺我沒有什麼威脅,才在距離僅有七、八公尺的地方停了下來,轉頭離去……」

其實驚險的經歷不勝枚舉。遭遇毒蛇猛獸是常事,更要忍受蚊子、牛虻和蜱蟲的侵擾。有一次,周繇從身上摘下來一百多隻蜱蟲(俗稱「草爬子」)。他還先後遭遇七次車禍,其中二○○六年那次最嚴重,他坐的小車與一輛大型農用車輛迎面相撞,他大難不死,有如天佑。

八千里路雲和月

支撐周繇一路走下來的,不僅有他小時候的立志和院士、專家們的期待,更有他「八千里路雲和月」的豁達和浪漫。

本著「人無我有,人有我優,人優我絕」的理念,四十餘年來,周繇隻身一人在棕熊出沒的大興安嶺林海中拍攝,在險象環生的長白山苔原帶上穿行,在烈日炎炎的渾善克沙地中跋涉,在蚊子肆虐的呼倫貝爾草原上考察,在蜱蟲覬覦的小興安嶺沼澤裡採集,在牛虻猖獗的三江溼地裡記錄,在野狼成群的中蒙邊境旁調研……每天背著二三台專業單反相機,拍攝植物照片,收集植物數據,了解植物分布,調查植物生境,尋找植物群落。他先後用壞了十台專業照相機。

周繇外出科考主要靠自掏腰包,為此他精打細算,省吃儉用。由於飲食沒有規律,工作壓力大,他患上了膽囊炎、肩周炎、腸炎、前列腺炎、高血壓等疾病。他的真誠和事業心感動了一些好心人,幫他解決引路、食宿、交通等問題。就這樣,他硬是靠雙腿走遍了東北地區的每一個市、縣(旗)及一百多個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積累了大量第一手資料。

油瓶子倒了都不扶

為了科考拍攝,周繇成了「拚命三郎」。家人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周繇每年都在胖與瘦之間來回「切換」:四月出門拍照時體重在一百公斤左右,在野外一跑半年,一般每天只正經吃一頓飯,回來就會瘦到七十五公斤左右;冬季在家裡日夜寫作、校對書稿,有時一天要吃六、七頓飯,半夜吃,睡前吃,很快又胖起來。到來年出門前,又會回到一百公斤左右。他習慣從凌晨一、兩點工作到早晨七、八點,因為夜深人靜時環境最好、沒人打擾。

周繇科考並非遊山玩水,很多人跟他上了一次山,就感覺太累、太枯燥,再也不去了。妻子黃杰曾跟著他走過一次,陪同中科院兩位研究員考察植物。黃杰說,周繇走路很快,穿山越嶺,不一會兒就沒影了。而當他發現要拍攝的植物時,則不厭其煩,對著一棵小草,調換各種角度,反反覆覆地拍,能拍幾十分鐘甚至一個小時。「我受不了那個苦,太孤單了,從此以後再也不跟他上山了。」

事實上,為了事業,周繇與家人都付出了很多。對黃杰來說,周繇是「油瓶子倒了都不扶」,啥都指望不上。家裡換了新房子,裝修都是黃杰一個人管。快要入住了,周繇都能找錯門。

二○○三年,黃杰做乳腺癌手術,正巧周繇在外地跑項目,沒有趕回來陪同,兩人為此還鬧了彆扭。但事情一過,就和好如初了。「這幾十年,他一個人上山,吃了太多的苦,我也能理解他。」周繇的「四野南下」計畫一出,黃杰就心涼了:「完了,這輩子也撈不著跟他遊山玩水、享受晚年之樂了。」

新華社港台部供稿

13 08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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