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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堂鐘聲】看見父親──肖江虹〈百鳥朝鳳〉

文/湯崇玲

想起多年前的一堂課,那堂課的老師是我的學生,76歲的美國老先生,他跟我分享一則家庭故事。

某日,二兒子帶回熱騰騰的《財星》雜誌,封面赫然是老二志得意滿的照片,原來他是當年度全美最佳經理人。但是老先生說:「我不以這兒子為榮,因為他毫不在意地告訴我,那年他在全球各分公司裁了兩千多人。」

我也有一個父與子的故事。

父親是個職業賭徒,他很愛兒子,總是帶著兒子去看電影。有一個天他突然蹲下來,按住五歲兒子的肩膀,看著他的眼睛說:「長大以後不要像爸爸這款無路用。」幾年後,兒子不想再看到父親盯著成績單的失望眼神,開始拿鉛筆幫成績單「化妝」。東窗事發那天,父親在眾目睽睽下甩了一巴掌在他臉上,龐大的指痕從此刻印在心版,他再也無法直視人的雙眼。

圖/Pixabay

貴州作家肖江虹的代表作〈百鳥朝鳳〉,也有類似的父子故事。

土莊村民游本盛少年時的夢想就是成為嗩吶匠,可惜沒有一位師傅肯收他,於是這個夢想就被強加在兒子天鳴身上。為了讓兒子學嗩吶,他含著眼淚抄起水瓢,劈頭蓋臉地向兒子猛砸,希望藉苦肉計打動焦師傅收他為徒。

多年的等待,終於享受到兒子成功帶來的一點點實惠。可是短短的好日子不敵現代化的快速步伐,天鳴的游家嗩吶班自自然然地蒸發了,游本盛再次被打回罵罵咧咧的原形,成天對著兒子雞蛋裡挑骨頭。

直到天鳴看見肝癌末期的父親為了嗩吶班嗚嗚哭泣,他才明白了父親晚年對他種種「寡毒的蔑視、打擊、嘲諷,其實是傷心欲絕」,根本不是嫌他賺不了錢,而是對於理想破滅的憤恨怨嘆──嗩吶怎地忽然失去了舞台?不難看出,作家真正在意的是文化的傳承。

最終,天鳴在墳頭的一曲〈百鳥朝鳳〉,於憂傷淒涼中重現了父親──溫暖且滿足的父親。

然而,我們想藉著文化傳承什麼?功名?利祿?一種技藝或精神?抑或是關於「存在」?

打開網路上〈百鳥朝鳳〉的影片,知名演奏家將各種各樣的鳥鳴表現得栩栩如生,小雀鳥的聒噪、燕鳥的呢喃,甚至烏鴉的嘎嘎……咕咕呱呱成為一首美麗豐饒的樂章,每一聲鳥囀盡展現被造的美好。

真的需要「朝鳳」嗎?真的需要眾星拱月地把「鳳」突顯出來嗎?

突然想起那位美國老先生告訴我的,《財星》雜誌封面人物的背後是全球兩千名失業的人,而這些人背後是兩千個受影響的家庭。

回到小說吧!天鳴當初學藝受挫逃回家時,躲在草叢裡偷聽父親回應老莊叔說:「你們可以不相信天鳴,我是相信我的娃的。」因為這句話,天鳴重新燃起對嗩吶的熱情,進而成為師傅的接班人。

而在我的故事裡,那個兒子終於可以直視人的眼睛了。因為他看見真正的父親以釘痕之手擁他入懷,接納了他一切的不足與軟弱,讓他在完全的愛中學會接納本我。於是,他可以在自由中繼續傳唱那首愛的詩篇!

18 02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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