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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行遲遲】無坎與有福

呈坎是黃山腳下一座徽派古村落,歷史民房映現湖中,似一幅山水畫。 圖/葉含氤

呈坎正廳都是清一派風格,中央牆上掛著畫,兩側有對聯,聯下有桌等,擺設有徽州尊儒之風。圖/葉含氤

徽州呈坎民居窄巷。圖/葉含氤

文/葉含氤

呈坎有句旅遊標語:「走過呈坎,一生無坎」。為什麼會有這樣一句話?這句話的邏輯為何?我私自揣度,呈坎的「坎」,是《易經》六十四卦之一,這個卦可以說是最糟的卦象,寓意舉步維艱危機四伏。而走過呈坎,表示已走過「坎」。既然連「坎」這樣的蹇困都跨過了,那麼人世間就再沒有什麼足以令人擔憂,令人害怕的事。就好像走過大山大水丘壑溝渠,歷經波折步履蹣跚,但當這些都已成過往,人也從萬苦的「坎」境走出,往後就算再有什麼磕磕碰碰,也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如此「走過呈坎,一生無坎」成了一種祝福,一種美好的期許。

呈坎窄巷繁多且密集,兩旁多是高牆深院,大氣儼然的民房,這些屋子只要有人居住,都大門敞開日不閉戶,走過的人往往可以清楚地看到正廳擺設。此地的正廳都是清一派的風格,找不出例外:廳堂正中央的牆上掛著畫,畫兩側貼著對聯,內容大多是:「世間數百年舊家無非積德,天下第一件好事還是讀書」這類崇文的字句,反映徽商好儒,徽人重學。楹聯下有張木製長條桌,擺著花瓶、屏風、還有時鐘,象徵徽商在外時時刻刻皆平安。在鱗次櫛比的古民宅中,這樣的擺設,一見再見,想不記住都難。如今二十一世紀,已無所謂的「徽商」,但家戶中還是以這樣的裝飾為主調,可想而知,這座村莊依然故守舊貌,依然遵循傳統。

傳統,一個讓人又愛又恨的詞,畢竟崇高與迂腐僅一線之隔。呈坎是一個傳統的地方,甚至整個徽州地區,都以傳統為底色。或許有些觀念已不合時宜,但有些明亮的內核,卻依然在這草莽、鄉土、保守,甚至落後的外在形象中熠熠閃爍。

儒家有一派學說稱作「新安理學」。新安,徽州的舊稱。南宋朱熹是徽州人,每次他回徽州省親,都待上數月,親自授課,故而當地門生眾多,形成一股學潮。這些門生一代一代開枝散葉,讓朱子學說如風吹拂,如雨浸潤,無隙不入,如此成為徽州數百年來,以儒學為本色的主要原因。而徽商,雖從事獲利的買賣,卻也不忘忠孝道義根本,那是因為孔孟價值觀已深入生活,深入血脈。

說到徽州的學問家,不得不提胡適。胡適是徽州人,胡適的妻子江冬秀也是徽州人。儘管兩人不睦,但胡適愛吃徽菜,江冬秀善烹徽菜,徽菜可說是他倆的調味劑。徽菜中有一道毛豆腐,江湖人稱「徽州第一怪」。

關於毛豆腐的起源眾說紛紜,有說是胡適的故鄉績溪,也有說是呈坎。我在呈坎聽到一則關於毛豆腐的故事,說的是有位挑擔賣豆腐的羅姓小販,一年立夏下大雨,天黑了還沒有賣完,此時豆腐已長出細毫,因棄之可惜,故將豆腐放在竹片上挑回家。當晚夢見一老人入夢傳授豆腐長白毛後的烹飪技巧。這小販醒來一試,果然美味,漸漸的羅氏毛豆腐便盛傳開來。再加上豆腐蘊含福氣與富貴之意,後來常有人路過呈坎,都會在村口吃盤毛豆腐。

傳說虛實難辨,姑妄聽之。但既然到了徽州,哪有不試的道理?那日我來回往返於長巷深弄間,總特別留心哪裡有賣毛豆腐,在一番挑三撿四後,傍晚終於在離民宿不遠的小館點了一盤。因為沒吃過,擔心吃不慣,特別指定要小分的。那毛豆腐約兩指寬,切成長方形用鐵板乾煎而成,上頭有青蔥辣椒增色提味,入口前再蘸辣醬。毛豆腐經過料理後,已不見令人發怵的白毛,味道也不似臭豆腐濃重,但口感確實與眾不同,畢竟此豆非彼豆,它已產生質變,不僅綿軟如鬆沙沒有彈性,還有一股說不上來的味道。說臭嘛,倒也還好,淡淡的,似有若無地在口齒間流竄;說好吃嘛,也實在吃不出「好」在哪裡,就是入境隨俗,見識見識,嘗嘗鮮。哎呀,說錯了,不是「鮮」,毛豆腐是不鮮的豆腐。

我突然想,如果來呈坎代表從今往後一生無坎,那麼吃了毛豆腐,是不是也意味著吃下福氣,與福同行?於是我嘴裡雖抗拒,內心卻十足歡喜地將那盤毛豆腐吃得一個也不剩。

01 08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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