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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家鄭鈴與桐林國小的獨角仙相遇。攝影／鄧惠恩 圖／熊與貓書房提供
桐林國小校園裡的黑武士雕像。攝影／林德俊 圖／熊與貓書房提供
桐林國小畢業樹上的獨角仙。 攝影／鄧惠恩 圖／熊與貓書房提供
文／小熊老師
黑武士是我威風的外號
厚厚盔甲底下
有一顆溫柔的心
我用犄角探索世界
在藍天下托起一朵白雲
也願意讓一隻疲累的蜂停駐
我行軍的步伐穩健
偶爾振翅騰躍而起
擁抱輕盈的歡快
我喜歡在光蠟樹上開墾
掀開厚厚的樹皮
就像你翻開厚厚的書皮
我們必須充滿耐心
一路向大地頂禮膜拜
直到甜蜜的汁液探出頭來
—小熊老師〈鐵甲柔情〉
「校長校長，快來看黑武士！」學生興沖沖跑進校長室，領著姜韻梅前去校園裡的一棵大樹下，觀賞小朋友的新發現。近百隻獨角仙在光蠟樹上列隊，牠們正辛勤地刨開樹皮，吸吮樹皮下的肥美汁液，連虎頭蜂也來分一杯羹，好威武的陣容。
「哇嗚！」那時，來到霧峰桐林國小服務第二年的姜韻梅，第一次在校園裡見識黑武士的英姿，那也是她第一次發現，原來獨角仙會飛。同學們提醒她，抬頭時別靠樹下太近，空中有水槍，「小心牠在你臉上撒尿！」
二○一四年底我剛回到台中霧峰，準備成立熊與貓咖啡書房，從事家鄉田野調查時發現，霧峰除了文化底蘊深厚、現代農業發達，亦擁有豐富生態，離書房大約十來分鐘車程的桐林社區，便是一座號稱「大自然生態教室」的寶山。二○一五年四月，我在山下的小店還未正式開張，便先到山上的「世界地球日」市集開攤，市集舉辦地點正是傳說中最美的公立森林小學「桐林國小」，我在那裡第一次見到當時的校長姜韻梅，也透過攤位串門子結識了社區的靈魂人物江榮富和林淑鈴。桐林社區以吊掛人工巢箱復育貓頭鷹聞名，但桐林國小的吉祥物並非貓頭鷹，踏進校園，你很難不被一尊巨大的獨角仙雕像吸住眼球，那魁武的身材、昂揚的氣場，絕對擔當得起校園守護神。
雕像附近有一棵光蠟樹，每年六月都會集結甲蟲大軍，地面部隊以獨角仙和鍬形蟲為主，牠們偶爾會打開蓋子般的翅鞘，展開裡頭的膜狀翅膀做短距離飛行，看起來像是有點笨重的轟炸機，以我這個世代的武術明星來比喻，簡直就是昆蟲界的洪金寶。獨角仙和鍬形蟲都是鞘翅目昆蟲，前者為金龜子科，後者為鍬形蟲科，兩者無論外貌和特性都類似，不過獨角仙體型更大，加上雄性成蟲那一根辨識度極高的大犄角，讓牠被封為甲蟲王者。
當地面部隊以犄角或大顎破壞樹皮使樹液流出，再以口器吸食，這時緊跟在後的空軍虎頭蜂便下來「撿現成」，若搶飲料搶得太凶，黑武士可是會毫不客氣迎頭驅趕。每年此時，總有學童在下課鐘響後直奔光蠟樹，前來欣賞壯觀的陸空戰場。
另一個重頭戲是坦克正面對決—獨角仙大內鬥。為了爭食物、爭女友，動不動就大打出手，打輸的便從樹上高高摔落，好在大家都有盔甲護身，摔個五腳朝天繼續上，為了養壯身子、傳宗接代，屢敗屢戰，再接再厲。打贏的公獨角仙，優先取得與母獨角仙的交配權，下一個戲碼，便是公在上、母在下的神聖儀式。雄蟲在交配後不久便會死亡，雌蟲則是在產卵不久後死亡。獨角仙交配時雄蟲會快速震動，我們所旁觀的電動馬達秀，其實是黑武士盛夏旅程的最後一舞。
學校裡的這棵光蠟樹，師生們稱它為「畢業樹」。盛夏六月，正是驪歌輕唱的季節，而六年級的小朋友其實是不愛黑武士的，黑武士來了，他們就要畢業了。同學們將告別山林，到平地去念國中了，屆時即便念的是同一所國中，也不見得會分在同一班；可以確定的是，下一階段的求學環境，難以再有滿滿的綠意圍繞，蟲鳴鳥叫的大自然音響，大概也不會是近在咫尺的日常了。爬滿獨角仙的光蠟樹，也是一棵掛著歡笑和淚滴的畢業樹。
住在桐林國小附近的資深校友江榮富還在念小學的時候，學校還沒有這棵畢業樹。由於桐林社區多為山坡地，一九八○年代政府為了水土保持，並解決龍眼、荔枝和檳榔樹過剩的問題，大力推動造林，鼓勵種植或換植台灣原生種的光蠟樹。光蠟樹不但防風、抗旱，而且是建築和家具良材，加上樹型優美，是行道樹的好選擇；其汁液深受獨角仙、蟬等昆蟲青睞，種在校園、公園、休閒農園，還可兼顧生態復育。由於桐林每年約有半年旱季，光蠟樹的抗旱特性，助長了它在這裡的種植面積。造林有成，如今我們在江榮富的龍眼果園也可看到不少光蠟樹。這是一座生態友善果園，果樹之間刻意鑲嵌了誘鳥樹種，四處可見貓頭鷹和飛鼠愛用的人工巢箱吊掛在樹上，而樹下用來接雨水的友善水盤，則是旱季時為動物「奉茶」的貼心之舉……諸多作為，增添了這座園子的生態多樣性。如此得天獨厚的條件，造就了江榮富的副業：生態解說。在自家園子裡，解說素材俯拾即是。
獨角仙交配後的雌蟲會鑽入土中產卵，啟動「卵↓幼蟲↓蛹↓成蟲」的完全變態生命之旅。營養豐富的溼潤腐植土是獨角仙幼蟲的最愛，把落葉和枯枝集中起來鋪在土上便能創造這樣的環境。幼蟲一開始只是一顆芝麻大小的白點，慢慢長大後呈乳白或半透明的肉肉蜷曲狀，有人覺得可愛有人感到驚嚇。獨角仙、鍬形蟲和各種金龜子的幼蟲都被稱為雞母蟲，因為牠們都是母雞的美食，而獨角仙的幼蟲體型最大，堪稱水晶餃等級。鑽來鑽去的雞母蟲在土裡進食也在土裡排泄，有鬆土、肥土的作用。從循環再生的角度，獨角仙是農夫的好朋友，因為牠們的幼蟲可是最天然的土壤改良工程師。
每年五到七月，我們到了江榮富的果園，可以看到黑武士大軍在光蠟樹上列隊。在其他季節，一樣可以來找獨角仙，只不過找到的會是幼蟲—大家在腐植土裡抓雞母蟲，比賽看誰先找到、誰找到的最大隻！
我的獨角仙探索之旅，首先要感謝桐林國小前任校長姜韻梅帶我入門，再來要感謝桐林國小資深校友江榮富開放自家果園作為生態解說站，讓民眾可以從循環農業的角度認識牠們。江榮富現任桐林社區理事長，他和執行長林淑鈴號召社區居民留意身邊的昆蟲生態，撿拾甲蟲、蟬等昆蟲的遺體，帶到社區據點，裝飾在據點門前大王椰子樹的樹幹上，讓蟲蟲在塵歸塵、土歸土之前，再發揮一段生命價值。這祭禮般的展覽，象徵著社區的蟲蟲文化，除了提供觀察與欣賞，亦注重引導大家貼近自然循環的土地脈動。來到這裡，我定雙手合十，感謝黑武士為我們演示牠精采的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