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款款，卻又理性通達—琹川散文集《草間傾聽泰戈爾》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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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瑞騰

琹川主要是一位詩人，她也寫散文、小說，此外也愛攝影、作畫和插花等藝術。從她以風、雨、雲、玫瑰、花、藍草等自然界名詞為她的諸多作品集命名，可知她熱愛自然，確切來說是山林。二○一四年春，她到苗栗南庄的獅山覓地建屋，開始她新的生活；其實在此之前，因在新北任教，閒時她往來新店花園新城，那也是座落於山間的畫室，雖有山景，卻只能在陽台上植栽花草。到獅山以後，十年來，她過著真正的山居生活，《草間傾聽泰戈爾》散文集即是她新生活的印記。

書中收錄四十五篇山居生活散文，除其中一篇〈後山的可可農夫〉稍長，約有四千字，其餘篇章皆小品，我雖無一一核對，但許多篇章都挺熟悉的，應該是《人間福報》「山村生活」專欄文章。整體來看，是一種持續的主題寫作，像有計畫，卻又不盡然，因為時有隨性之作。大體來說，以「山村」為場域的書寫，從耳聞目見間萌生的觸動，發而為文，既要考慮題材的多樣性，避免重複；又要注意某些現象的發展，關切其衍變性。我甚至猜測，結集之際可能還有通讀的動作，以確保不同時間書寫之差異與統一。

作者以「山村」稱其所居之地，從寫作來說，這是環境書寫，主要是在時間的流動過程中，屬於季節的、晨昏的、晴雨的，各種變異，以及動植生存與環境對應的調適等，其目之所遇、耳之所聞，乃至主體的經驗與諸多感受等，具現於文字的驅遣中，乃成就了這冊豐饒富庶的山村散文專集。

說到山，我不免想起那見仁見智的山靜水動之說，其實是很難二分的。看似平靜的山，風吹葉動、虎嘯猿啼，哪有一刻寧靜？只是，山之高也，容易讓人聯想諸如形象、地位、人格之崇高；但卻也無法避免山路崎嶇而登山難，空間阻隔而頻思念。

人之於山（自然），原本同體共生，最終卻因價值觀變異而走上征服與破壞，這是天地的大不幸，人類的大遺憾。但人們還是要走上山、走下山，因此我們只能呼喚一種敬山愛山的人文精神，重建一種和諧互動的倫理關係。其訴求無非就是「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李白〈獨坐敬亭山〉，敬亭山在安徽在宣城縣北十里），就是「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辛棄疾〈賀新郎〉），就是「斧斤」如果非得「入山林」，一定要「以時」（《孟子．梁惠王上）。是的，「時」是一切的根本，應天順時是王道，登一座人文的山，即登山「以時」。

琹川懂得這些道理的，「村」正是人之所聚，在那海拔將近五百公尺高的地方，除一門之內，我與外子、姊姊、兒女等，溫暖互動；前地主張先生、鄰居C、虎媽、吳老師夫婦、思母的鄰居、有一片曇花石牆的鄰居等等，有時分享食物，談的大部分是經驗，也共同面對山居的問題，譬如山上的貓來貓去，特別是又懷孕了的烏妞，和暴斃的山羌等。

可以感覺出琹川不是一個遺世隱遁者，她只是選擇了一個適性宜居之所，眼前景會勾起她的回憶，有兒時鄉居的情景，挖鋤番薯，等父親騎野狼機車來載；有從新營到嘉義就讀，放學回家途中嘉南平原的落日；有從前教書，學生撲落飛進課室的蝴蝶，並把牠踩死，身為人師藉機進行生態教育的過去等等，都有深深的憶念。

琹川是一位出身中文系的退休國文教師，她的山居生活寫作，順手拈來常是文學典故，〈櫻花樹下的野牡丹〉中引沈復《浮生六記》之兒時記趣；〈初冬的後花園〉引席慕蓉詩〈一棵開花的樹〉；〈記取人間美好時節〉引李白〈把酒問月〉；〈山芙蓉與孔雀青蛺蝶〉末尾以弘一大師「悲欣交集」作結；接著的〈飛花盡處且獨行〉引陳慧劍《弘一大師傳》中〈永訣〉一章，談弘一大師與妻誠子之永訣；〈桐月隨筆〉引聶魯達詩；〈後山的可可農夫〉引陶潛〈歸田園居〉；〈天芳夜曇〉引明代李昌祺《剪燈餘話》；〈草間傾聽泰戈爾〉引泰戈爾詩句；〈帶著陽光色澤的種子〉引梭羅《湖濱散記》；〈流雲花影的時間盛器〉引當代女詩人朵思的〈影子〉；〈我的開心小菜圃〉引陳之藩說的「謝天」；〈櫻花山莊的虎媽〉引陶潛〈桃花源記〉說村人之盛情款待。甚至於以自己的詩作和眼前景象相印證（〈流雲花影的時間盛器〉中〈缽之華〉之題畫詩、〈飛翔的種子之謎〉中的〈獅山初夏〉）。

引陶潛、沈復，田園和浮生可喻示琹川生命情調的抉擇。梭羅在季節更替中的簡樸生活，當是琹川之所嚮往，而「散記」，想來更是她之所願。至於泰戈爾「生如夏花之燦麗，死如秋葉之靜美」，從拔草體會「草葉下其實是一個生態豐富的世界」，以喻生命至高的境地，她選擇用這篇名「草間傾聽泰戈爾」來當書名，不難看出她的生活趣味，以及企盼。

琹川告訴我們，生活中處處是修行，她心境澄明，努力探求更高的境地。這些散文，亦可稱之為「散記」，是極具田園風味的生活記錄，深刻敘寫山林之眾生相，動植皆文，琹川以其豐富的知識，在生態散文的寫作上，交出一張燦麗成績單；我尤其特喜貫串全書的「親愛的T」，深情款款，卻又理性通達，讀者可能會想探究「T」是誰，我卻視為作者對自身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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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07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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